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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救世主》導讀

文/伍軒宏  (政治大學英文系講師、作家

在沙丘系列的第二部,我們看到宇宙級的革命後憂鬱。多年前,第一次看大衛林區版《沙丘魔堡》電影,還有赫伯特原著小說第一部後,過癮之餘,也相當不安。亞崔迪家族毀滅與復興的故事,無論是小說或電影,都風格厚重詭異,絕對精彩,但也帶著強烈的男性中心傾向。小說出版於反體制、性別關係重整的六十年代,書中的性別政治卻顯得傳統。男性彌賽亞英雄人物的強勢形象,除了使讀者覺得魅力無窮外,也引發質疑。如同最近《300壯士》一片引起的討論,我們要問,應該如何面對美學上耀眼但文化價值上可疑的文藝作品呢?有趣的是,沙丘系列作者赫伯特似乎也在反思類似的問題。系列的第二部《沙丘救世主》可以說是對彌賽亞情意結的批判,或轉化和深化?

經過一番驚天動地的叛亂後,舊皇朝被推翻,亞崔迪復仇成功,被壓迫民族興起,權力重新分配,宇宙局勢改觀,沙丘也開始綠化。「聖戰」革命帶來慘烈死傷,但得到勝利與和平後,「沙丘救世主」保羅卻不知何去何從。面對自己創建的體制逐漸僵化,保羅越來越覺得疏離、被困。救世主開始質疑救世主的價值。從反抗軍領袖變成皇帝之後,他已經快要被「造」成神,朝聖者前來沙丘星球,絡繹不絕。以他為名的教會致力於奪權,本土沙漠原住民弗瑞曼人則質疑保羅所帶來的改變。另一方面,他獨佔珍貴的「香料」生產,導致被擊退的舊勢力,包括宇航公會、比吉斯特姊妹會、精於工技的特雷亞拉克斯星球等等,聯合起來密謀顛覆刺殺。而保羅的法定妻子,前朝公主伊如蘭,則立場曖昧,意圖不明。被稱為「穆哈迪」的救世主保羅身陷重重危機之中。

「聖戰」的狂喜之後,遺留下深層的憂鬱。保羅能夠走出難關嗎?《沙丘救世主》是系列中最薄的一本,也是情節最集中的,展現深入的人物刻畫。除了外面的奪權和陰謀之外,保羅還要處理「血」或「血緣」的問題。法力強大的妹妹阿麗亞愈來愈失控,要如何面對?他必須在愛情與生殖之間做出選擇嗎?愛妾加妮如果生育,要付出什麼代價?他的子嗣可能會帶來什麼?在錯綜複雜的關係之中,赫伯特巧妙運用幾個「鬼魅人物」貫穿情節,有效提供架構,也讓沙丘系列有更多可以思考之處。

鄧肯‧艾德荷是亞崔迪家族倚重的軍事人才,是朋友也是兄弟,在沙丘系列第一部中為救保羅而死,卻在第二部中被保羅的敵人修補恢復身體,送回來當作無法拒絕的「禮物」,實為密探與刺客。死而復生的艾德荷是違反自然的「死靈」,具有原來的肢體樣貌,但不確定是否保留前身的記憶和感情。艾德荷過去的殘跡是否會被喚醒?他是來自過去的鬼,考驗保羅更新過去的能力。相反的,精於工技的特雷亞拉克斯星球派遣的「變臉者」,是另一種鬼,臉部、身體、聲音、性別都可以任意模仿和變化,但一心一意執行暗殺任務。身份不明,形體不定,「變臉者」像影子一樣,潛伏在沙丘帝國的權力中心,準備適時出手。

受困於自己帝國的保羅,如何面對「死靈」和「變臉者」的威脅,如何褪去一切,離開一切,生死不明,在生死間,成為遊蕩在沙丘上的魅影,是第二部的主軸。在事件的震盪間,他失去很多,包括所愛的與擁有的,但不算失去一切。受香料的影響,他的孩子,「不等出生,它就將是一個有意識,能思考的獨立實體」,是「未來的孩子」,在身上承擔「他所有的男性祖先」。在科幻頻道拍攝的沙丘影集裡,沙丘之子被刻畫為催生自己的孩子,把小說裡提到的「胎兒知道時間緊迫」,做了具體的呈現,像是來自未來的鬼魂。最後,留下未來的種子後,塵土歸於塵土,已經遠離沙漠與沙蟲很久的保羅,終於回到沙丘,「和沙海合而為一」。

從神變成魅影?也許這是赫伯特「解構」救世主的企圖。救世主要放棄文明,走入沙漠,放棄救世主身份,才是真正的彌賽亞?沙漠是沙丘系列的中心象徵比喻,延續它在西方思想中的深意,是基進並化解一切的位置平面:沙漠中的耶穌只是最有名的例子。赫伯特的科幻史詩探索沙漠的各種意義,而在《沙丘救世主》裡,沙丘與救世主角色的古典結合(也是再度結合),讓我們看到救世主與庶民、體制、權力之間的糾結,還有未來性的議題。法國哲學家德希達說,如果人類對未來的期待可能少不了某種彌賽亞式的屬性,那麼如何去想像「沒有彌賽亞的彌賽亞結構」,也許才能維持未來的未來性。《沙丘救世主》不是解構練習,但它的敘事啟動思索,除了反省《沙丘魔堡》裡的價值,也邀請讀者進入《沙丘之子》與《沙丘神皇》中超出想像的未來。沙漠的未來,未來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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