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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文明都必須和一種無意識的勢力搏鬥,這種勢力能阻礙、背叛或者摧毀文明希望達到的任何目的。
  ——特雷亞拉克斯.西奧拉姆(未經證實)

   保羅坐在床邊,脫下自己的沙靴。潤滑劑發出一陣難聞的酸臭。它的作用是潤滑鞋跟的泵吸式動力裝置,使之驅動蒸餾服正常運轉。天已經很晚了。他夜間散步的時間愈來愈長,使愛他的人們非常擔憂。他承認,這樣散步很危險。但這類危險他能預先覺察,也能立即解決。夜晚,一個人悄悄漫步在阿拉肯的大街上,是一件多麼愜意而誘人的事。   他把靴子扔到房間裡唯一的懸浮球燈下面,急切地扯開蒸餾服的密封條。上帝啊,他太累了!儘管疲勞使他肌肉僵硬,可是腦子仍然非常活躍。每一天,平民百姓的世俗生活總是讓他妒忌。一個皇帝是不能享受宮牆外那無名而火熱的生活的……可是……毫不引人注目地在大街上走走:真是一種特權!從吵吵嚷嚷的托缽香客身邊擦過,聽一個弗瑞曼人咒罵店主:「你那雙散失水分的手!」……

  想到這裡,保羅不禁笑了,從蒸餾服裡鑽了出來。

  他赤身裸體,卻覺得和自己的世界完全合拍。沙丘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世界:一個被四面圍攻的世界,卻又是權力的中心。他想,權力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四面圍攻。他低頭凝視著綠色的地毯,腳底和它接觸,感受著地毯粗糙的質地。

  街上的沙子深及腳踝,遮罩牆山阻擋住了鋪天蓋地的狂風。但成千上萬雙腳踏上去,仍然攪起了令人窒息的灰塵,塞滿了蒸餾服的濾淨器。直至現在,他依然能聞到灰塵的味道,儘管他的房間門口就有鼓風機,一刻不停地吹掃著。這種味道令人想起荒蕪的沙漠。

  那些日子……那些危險。

  和那些日子相比,獨自散步危險很小。可是,穿上蒸餾服,就好像把整個沙漠都穿到了身上。蒸餾服,還有它那些用於回收身體散出的水分的裝置,它們引導著他的思維,使思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蒸餾服還固定了他的舉止行動,使他舉手投足無不表現出沙漠的模式。他變成了野蠻的弗瑞曼人。蒸餾服帶來的不光是表面的掩飾,它使他成了一個他自己的城市中的陌生人。穿上蒸餾服,他便放棄了安全感,拾起了過去那一套暴力手段。香客和市民們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都小心翼翼,低眉順眼。他們不敢招惹這些野蠻人。如果在市民的腦海裡,沙漠真的有一張臉的話,它就是一張弗瑞曼人的臉,隱藏在蒸餾服的口鼻濾淨器之下。

  事實上只有一些小風險:過去穴地時代的舊人可能從他的步態、體味以及眼神認出他。即便如此,碰到敵人的機會還是很少。

  門簾唰地一響,屋裡射進一縷亮光,打斷了他的沉思。加妮端著一個銀色托盤走了進來,上面放著煮咖啡的用具。兩個跟在她後面的懸浮燈迅速移到指定位置:一個在他們床頭,一個懸在她旁邊照著她做事。

  加妮靈巧地移動著,一點沒有老態,沉著,輕盈,彎下身子擺放咖啡的姿勢使他想起了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她還是那麼活潑調皮,歲月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除非仔細檢查那沒有眼白的眼角,才會注意到那兒出現了一絲細紋:沙漠中的弗瑞曼人稱之為「沙痕」。

  她捏住夏甲翡翠柄,揭開咖啡壺蓋,裡面頓時飄出一縷熱騰騰的蒸汽。他聞出咖啡還沒有煮好。果然,她蓋上了蓋子。那只純銀製作的咖啡壺,形狀是一個正在吹笛的懷孕女人。他想起來了,這是一件加尼馬,一次決鬥的戰利品。詹米斯,壺的前主人的名字……詹米斯。詹米斯的死多麼奇怪,多麼令人難以忘卻啊。如果早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他還會隨身帶著這只特殊的咖啡壺嗎?

  加妮取出杯子:藍色的陶瓷杯,像僕人一樣蹲在巨大的咖啡壺下面,一共有三隻:他倆一人一隻,另一隻給這套咖啡用具的所有前主人。

  「一會兒就好。」她說。

  她看著他。保羅不知道自己在她眼裡是什麼樣子。還是那個奇怪、精瘦,和弗瑞曼人相比水分充足的異鄉客嗎?他還像過去部落裡那個「友索」嗎?在他們亡命沙漠的時候,正是那個友索,與她一同踏上了弗瑞曼人的「道」。

  保羅凝視著自己的身體:肌肉結實,身材修長……只是多了幾條傷疤。雖然當了十二年皇帝,但身體基本上仍然保持著原樣。他抬起頭,從鏡子裡看了看自己的臉……藍而又藍的弗瑞曼人眼睛,是香料上癮的明顯標誌;一隻筆直的亞崔迪鼻子,看起來正是那位死於鬥牛場混亂的祖父的嫡傳孫子。

  保羅回憶起那位老人講過的話:「統治者對他所統治的人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是領袖,所以你要用無私的關愛使你的人民感到幸福。」

  人民仍然帶著深厚的感情懷念著這位老人。

  而我這個頭頂亞崔迪姓氏的人又做了什麼?保羅問自己。我把狼放進了羊群。

  一時間,死亡和暴力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

  「該上床了!」加妮用嚴厲的口氣命令道。保羅熟悉這種語氣,在她眼裡,他壓根兒不是皇帝。

  他順從地上了床,雙手放在腦後,身體向後躺著,在加妮令人愉快的熟悉動作中讓自己放鬆下來。

  他突然想到,這個房間裡的擺設頗為滑稽。普通百姓肯定想像不出皇帝的寢宮是這個樣子。加妮身後的架子上放著一排顏色各異的玻璃缸,懸浮球燈的黃色亮光在上面投下跳動的影子。保羅默想著玻璃缸裡的東西:沙漠藥典記載的乾藥、油膏、熏香以及各類紀念品……泰布穴地的一撮沙子、他們長子出生時的一綹頭髮……孩子早就死了……十二年了……在那場使保羅成為皇帝的戰爭中喪命的無辜者之一。

  香料咖啡的濃郁味道瀰漫了整個房間。保羅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從正在煮咖啡的加妮身上移到托盤邊一只黃色的碗上。碗裡盛著堅果。不可避免地,毒素探測器從桌下爬上來,對著碗裡的食物搖晃著它昆蟲似的手臂。毒素檢測器讓他氣憤。在沙漠的時候,他們根本用不著探測器!

  「咖啡準備好了。」加妮說,「你餓了嗎?」

  他的憤怒被一陣香料駁船的轟鳴聲淹沒了。這些船正從阿拉肯出發,朝太空駛去。

  加妮察覺到他的憤怒。她斟上兩杯咖啡,放了一杯在他手邊,然後在床邊坐下,拉出他的腳,開始為他搓揉。因為長期穿蒸餾服走路,腳上結滿了老繭。她輕聲說:「我們談談伊如蘭想要孩子的事吧。」她好像漫不經心地說出這句話,可是一切都瞞不過他。

  保羅猛地睜大眼睛,盯著加妮。「從瓦拉赫回來還不到兩天。」他說,「伊如蘭就已經找過妳了?」

  「我們從來沒討論過她的挫敗感。」她說。

  保羅迫使自己警覺起來,在刺目的燈光下仔細研究加妮的一舉一動。這是母親不惜違反清規教給自己的比吉斯特之道。他實在不願意把它用在加妮身上。他之所以離不開她,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必在她身上使用任何令人神經緊張的心法。加妮保留了弗瑞曼人的好品德,幾乎從不提出任何不得體的問題。她的問題通常都是事務性的。加妮最關心的是那些影響自己男人地位的東西:他在國務會議中的權力,軍團對他的忠誠程度,同盟者的能力如何,等等。她能記住一長串名字,以及書上的詳細索引。她還能毫不費力地說出每個敵人的主要弱點,敵方可能的軍隊部署,軍事指揮官的戰鬥計畫,使用何種兵器,其基本的工業生產能力如何,等等。

  現在為什麼問到了伊如蘭的事?保羅心生疑惑。

  「我讓你不安了。」加妮說,「那不是我的本意。」

  「你的本意是什麼?」

  加妮不好意思地笑了,迎著他的目光,「如果你生氣了,親愛的,千萬別瞞著我。」

  保羅把身體靠回床頭板。「我該不該打發她走?」他問,「她現在沒什麼用處,我也不喜歡她和姐妹會的人混在一起。」

  「不要打發她走。」加妮說。她繼續按摩他的雙腿,聲調平和實在,「你說過很多次,她是聯繫敵人的一座橋梁。可以通過她的活動知道他們的陰謀。」

  「那你為什麼提到她想要孩子的事?」

  「它能挫敗敵人的陰謀。如果你讓她懷孕,伊如蘭在敵人中的地位就搖搖欲墜了。」

  從那雙在自己腿上搓揉的手上,他體會出了這些話給她帶來的痛苦。他清了清喉嚨,緩緩地說:「加妮,親愛的,我發過誓,絕不讓她上我的床。一個孩子會給她帶來太多的權力。你難道想讓她代替妳嗎?」

  「我沒有名分。」

  「不是這樣的,親愛的塞哈亞,我沙漠裡的春天。妳怎麼突然關心起伊如蘭來了?」

  「我關心的是你,不是她!如果她懷了一個亞崔迪血統的孩子,她的朋友們就會懷疑她的忠誠。我們的敵人對她信任越少,她對他們的用處就越小。」

  「她的孩子可能意味著妳的末日。」保羅說,「妳知道他們在密謀些什麼。」他用雙臂緊緊摟住她。

  「可是你應該有一個繼承人!」她哽咽著說。

  「噢。」他說。

  也就是說:加妮不能給他生孩子,必須讓別人來生。那麼,這個人為什麼不能是伊如蘭呢?加妮此刻就是這樣想的。而這件事必須經由做愛才能完成,因為帝國明令禁止人工繁殖後代。加妮的決定完全是弗瑞曼式的。

  保羅再次在燈光下研究著她的臉。這是一張比自己的臉更加熟悉的臉。他曾經溫柔而深情地凝視過它,這張睡夢中帶著甜美、害怕、惱怒和悲哀的臉。

  他閉上眼睛,加妮年輕時的樣子又一次浮現在眼前:蒙著春季面紗的臉,哼著歌兒的臉,懶洋洋地從睡夢中醒來的臉——如此完美,每個畫面都令他癡迷沉醉。在他的記憶中,她微笑著……剛開始的時候有點羞澀,然後流露出緊張,彷彿想立即逃掉。保羅嘴巴發乾。此時此刻,他的鼻孔聞到了荒蕪的未來傳來的蒼涼的煙味。一個聲音,來自另一類幻象的聲音在命令他放手……放手……放手。長久以來,他那有預知魔力的靈眼一刻不停地窺探未來,捕捉每一絲異常的聲響,偷聽每塊石頭的動靜,每個人的異動。從他第一次有了這可怕魔力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一直在凝望自己的未來,希望找到平靜安寧。

  自然,辦法是有的。他記住了它,卻不知道它是什麼意思——一個死記硬背下來的未來,它給他的嚴格教誨就是:放手,放手,放手。

  保羅睜開眼睛,看著加妮堅定的臉。她已經停止了按摩,靜靜地坐在那裡——最最純正的弗瑞曼人姿態。她的一切仍舊那麼熟悉,頭上戴著在他倆的私人房間裡常戴的藍色產子頭巾。可是此時,她臉上蒙著一副決心已定的面具,他對做出這個決定的思維方式非常陌生,但這種思維方式已經延續了千百年。千百年來,弗瑞曼女人一直共同享用男人,不只是為了和睦相處,更重要的是傳宗接代。眼下在加妮身上起作用的顯然就是這種弗瑞曼人的神祕習俗。

  「妳會給我一個我想要的繼承人的。」他說。

  「你已經看到了?」她問,明顯指的是他的預知魔力。

  已經很多次了,保羅不知道如何才能確切地解釋預知的事。沒有任何標識的時間線在他面前不停地波動,像抖動綢緞一般起伏著。他歎了口氣,想起從河裡掬起一捧水的感覺:水晃蕩著,慢慢流走。記憶的浪花濡濕了他的臉。可是現在,未來的幻象愈來愈龐雜晦澀,他如何才能讓自己全身沉浸在未來之水中?

  「就是說,你沒有看到。」加妮說。

  他幾乎再也看不到未來的幻境了,除非冒險竭盡全力。除了悲哀,未來還能顯示給他們什麼?保羅問自己。他感到自己置身一片荒蕪,這裡充滿敵意,無比荒涼,只有他的情感漂浮著,晃蕩著,無法阻止、永不停息地向外流淌,漸漸枯竭。

  加妮蓋好他的腿,說:「要給亞崔迪家族一個後代。這不是你把機會留給哪個女人的問題。」

  這也是他母親經常嘮叨的話,保羅想。他懷疑潔西嘉夫人是否暗中和加妮通信。他母親考慮這些事只能以亞崔迪家族的利益為準。那是她從比吉斯特學校學到的思維模式,雖說她現在已經背叛了比吉斯特姐妹會,這種模式仍然毫無改變。

  「今天伊如蘭來的時候,妳聽見我們談話了。」他責備道。

  「我聽見了。」她說,眼睛並不看他。

  保羅想著和伊如蘭見面的情景。他進入了家庭休息室,發現加妮的織機上有一件沒有織完的長袍。還有一股酸酸的沙蟲味兒,一種難聞的臭味,幾乎蓋住了那一小口被人咬下來的黃褐色香料粹散發出的氣味。有人碰落了香料精,滴到一塊地毯上。香精燒化了地毯,地板上凝結了一團油污。他想叫人來清理一下,就在這時,哈拉赫,史帝加的妻子,也是加妮最親密的女友,走進來說伊如蘭來了。

  他不得不在這令人噁心的臭味中接見伊如蘭。正應了弗瑞曼人的迷信說法:臭味前腳到,倒楣事後腳來。

  伊如蘭進來的時候,哈拉赫退了下去。

  「歡迎妳回來。」保羅說。

  伊如蘭穿了件灰色鯨皮長袍。她拉緊皮衣,一隻手撫著頭髮,對他溫柔的語調感到迷惑不解。她已經為一頓暴怒的申斥做好了充分準備,那些責備的話已經在她的腦海裡翻騰過幾遍了。

  「妳是來報告我說,姐妹會已經拋棄了最後一絲道德上的顧慮。」他說。

  「做那種荒唐的事,豈不是太危險了嗎?」她問。

  「荒唐和危險,這樣的組合有問題。」他說。比吉斯特甄別叛徒的訓練使他覺察出她按捺住了畏縮的衝動。這種努力讓他瞥見了她深藏內心的恐懼,此外,他還發現她並不喜歡他們委派給她的任務。

  「他們想從妳這位有皇室血統的公主這兒得到的東西,未免太多了點。」他說。

  伊如蘭一動不動。保羅知道,她正用意志的力量,老虎鉗一般緊緊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失控。她背負著沉重的心理負擔,他想。保羅不明白,為什麼預知幻象沒有讓他及早看到未來的這個變數。

  漸漸地,伊如蘭放鬆下來。她已經下定決心了:讓恐懼壓倒自己是沒有意義的,現在退縮也已經為時太晚。

  「您始終不管這兒的氣候,由著它保持現在這種蠻荒樣子。」她揉著長袍下的手臂,「太乾燥了,還有沙暴。您就不打算讓這兒下下雨嗎?」

  「妳來這裡不是打算談氣候的吧。」保羅說。他琢磨著她話裡的含意。難道伊如蘭想告訴他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她的訓練不允許她宣之於口的事?好像是這樣。他感到自己彷彿被突然拋到空中,必將重重墜落在某個堅硬的地方。

  「我必須要一個孩子。」她說。

  他緩緩搖頭。

  「我一定要!」她厲聲說,「如果有必要的話,我要給孩子另外找個爸爸。我要讓你戴綠帽子,看你敢不敢把事情抖出來。」

  「戴綠帽子可以。」他說,「可是妳休想要孩子。」

  「你怎麼阻止我?」

  他最和氣不過地笑了笑,「真要那樣的話,我讓人絞死妳。」

  她被嚇呆了。一片寂靜中,保羅發現加妮正躲在厚厚的布幔後偷聽,裡面是他倆的私人臥室。

  「我是你妻子。」伊如蘭低聲說。

  「我們不要玩這種愚蠢的遊戲了。」他說,「妳不過是扮演妻子的角色而已。我們都清楚誰是我的妻子。」

  「我只是一個工具,如此而已。」她說。聲音充滿痛苦。

  「我並不想虐待妳。」他說。

  「可是你把我放在了這樣的位置上。」

  「不是我。」他說,「是命運選擇了妳。妳父親選擇了妳。比吉斯特姐妹會選擇了妳。宇航公會選擇了妳。這一次,他們又選擇了妳。他們這次選妳做什麼,伊如蘭?」

  「我為什麼不能有你的孩子?」

  「因為妳不適合承擔這樣的角色。」

  「我有權利養育皇室繼承人!我父親曾經是……」

  「妳父親曾經是而且仍然是一頭畜生。妳我都知道,他幾乎完全失去了他應該統治和保護的人性。」

  「別人對他的憎恨不及對你的吧?」她怒視著他。

  「問得好。」他同意道。嘴角閃過一絲自嘲的微笑。

  「你說過,你並不想虐待我,可是……」

  「所以我同意妳去找情人。但妳聽好了:找情人,卻不允許妳把該死的私生子帶進我的皇族。我不會承認這樣的孩子。我不反對妳和任何男人苟合,只要妳小心謹慎……而且沒有孩子。我不是傻瓜,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會有什麼想法。可是妳不要濫用我慷慨賜予妳的權利。至於說到皇位,我要嚴格控制它的血統。比吉斯特姐妹會休想控制它,宇航公會也休想。這是我把妳父親的薩督卡軍團從阿拉肯平原驅逐出去以後贏得的特權。」

  「你說了算。」伊如蘭說。她猛地一轉身,衝出房間。

  保羅把自己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出來,放到坐在床邊的加妮身上。他很清楚自己對伊如蘭的矛盾感情,也理解加妮弗瑞曼式的決定。換個情形,加妮和伊如蘭甚至有可能成為朋友。

  「您不認為一個孩子能解決伊如蘭的所有問題?」她問。

  「傻瓜才那樣想。」

  「我可不是傻瓜,親愛的。」

  他惱怒起來:「我沒說妳是!但我們不是在討論該死的浪漫小說。走廊那頭的是一個真正的公主。在帝國宮廷裡長大,見識過各種卑鄙骯髒的皇室仇殺。對她來說,陰謀就像寫她那些愚蠢的歷史書一樣稀鬆平常!」

  「那些書寫得並不愚蠢,親愛的。」

  「可能吧。」他的惱怒漸漸消失了,握住她的手,「對不起。但那個女人有太多的陰謀,大陰謀中還有小陰謀。只要滿足了她一個野心,她就會得寸進尺。」

  加妮溫存地說:「我是不是一直很多嘴?」

  「是的,當然是。」他看著她,「妳真正想對我說的是什麼?」

  她在他身邊躺下,用手撫摸著他的脖子。「他們已經決定要整垮你。」她說,「伊如蘭知道這些祕密。」

  保羅揉搓著她的頭髮。

  加妮脫去了外套。

  這時,可怕的使命感一掠而過,像一陣風似的攪動了他的心靈,尖嘯著從他的軀體中穿過。他的身體能感受到,但他的意識卻永遠無法明白。

  「加妮,親愛的。」他悄聲說道,「妳知道我為了結束這場聖戰……為了擺脫奇扎拉教團強加在我頭上的天神光環——該死的光環——會付出什麼代價嗎?」

  她顫抖著。「但掌握領導權的人是你。」她說。

  「哦,不。即使我現在死了,我的名字仍然能領導他們。每當我想到自己的亞崔迪姓氏和這場殘酷的宗教屠殺聯繫在一起……」

  「可是你是皇帝,你已經……」

  「我是一個傀儡。當人變成了神,他就再也不能控制局勢了。」他痛苦地自嘲道。他察覺到,一個自己做夢也想像不到的未來皇朝,正在轉頭凝視著自己。他感到自己被驅逐出去,哭叫著,不再和命運的鏈條有任何聯繫……只有他的名字將繼續流傳下去。「我被選中了。」他說,「也許剛剛出生的時候……在我不可能有任何反抗的時候,就被選中了。」

  「那就甩掉它。」她說。

  他緊緊摟住她的肩膀,「遲早會的,親愛的。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眼中噙滿淚水。

  「我們應該回到泰布穴地。」加妮說,「這個石頭帳篷裡的明爭暗鬥實在太多了。」他點點頭。下巴在她那光滑的頭巾上摩擦著。她身上散發一股舒適的香料味,充塞了他的鼻孔。

  穴地。這個古老的契科布薩單詞迷住了他:一個危急時刻的避難所。加妮的話使他不由得想起遼闊的沙漠,一望無際的沙丘,敵人無論從多遠的地方襲來都可以一覽無遺。

  「部落的人盼望他們的穆哈迪回去。」加妮說。她轉過頭看著他,「你是屬於我們的。」

  「我屬於一個幻象。」他低聲說。

  他想到了聖戰,想到了跨越秒差距的基因組合,以及它可能的結局。他應該為此付出代價嗎?當戰火平息之後,所有的仇恨都會煙消雲散——一點一點地消散。可是……唉!多麼可怕的代價!

  我從沒想過要當一個神,他想。我只想無聲無息地消失,像清晨時的一滴露珠。我想逃離那些天使和魔鬼……一個人待著。

  「我們回泰布穴地吧?」加妮又問了一句。

  「好的。」他低聲說。他想:我必須付出代價。

  加妮深深歎了口氣,重新偎倚著他。

  我已經虛擲了很多時光,他想。愛和聖戰時刻包圍著他。一個人的生命,無論它多麼被大家熱愛,怎麼抵得上聖戰中死去的千千萬萬生命?個人的悲哀怎能和大眾的痛苦相提並論?

  「親愛的?」加妮問。

  他把一隻手放到她的嘴唇上。

  我要聽從內心的聲音,他想。趁我還有力量,我一定要逃出去,逃到連鳥兒也不可能發現我的地方。這種想法沒什麼用,他知道。聖戰將仍然追隨他的靈魂。

  當人民指責他的殘暴愚蠢時,他該如何解釋?他想,如何回答?誰會理解他?

  我只想朝後一看,說:「看兒!那個東西不是我。看啊,我消失了!再也沒有任何人類的羅網能限制我,看管我。我放棄我的宗教!這榮耀的一刻是我的!我自由了!」

  多麼蒼白空洞的言語!

  「昨天在遮罩牆山下發現了一條巨大的沙蟲。」加妮說,「據說有一百多公尺長。這樣大的沙蟲這個地區很少見。我想,是水擋住了牠。有人說,牠來這兒是為了召喚穆哈迪回到他的沙漠故鄉。」她捏了捏他的胸口,「不要嘲笑我!」

  「我沒有笑。」

  弗瑞曼人對神話傳奇的迷信總是讓保羅驚奇不已。就在這時,他突然覺得胸口一緊,自己的生命中,某種東西一震:是自發記憶,不請自來的強烈回憶。他回憶起自己在卡拉丹星球的童年時代……石頭的小屋,漆黑的夜晚……幻象產生!那是他最早使用自己的預知能力。他感到自己的意識重又深入那個幻象,穿過彷彿蒙著一層薄紗的記憶(幻象中的幻象),看到了一排弗瑞曼人。他們的長袍沾滿灰塵,從高大的岩石間隙走過,抬著一個長長的、用衣物裹住的東西。

  保羅聽見自己在幻象裡說:「太甜美了……你是其中最甜美的……」

  自發記憶鬆開了控制著他的鐵爪。

  「你怎麼不說話?」加妮悄聲說,「怎麼回事?」

  保羅聳聳肩,坐了起來,把臉轉到一邊。

  「因為我到沙漠邊緣去了,所以你生氣了。」加妮說。

  他搖搖頭,不說話。

  「我去那兒是想要一個孩子。」加妮說。

  保羅不能說話。他仍然沉醉於剛才那個早期幻象所顯示的原始力量之中。那個可怕的使命!那一刻,他的一生彷彿變成了一隻翅膀,被飛翔的鳥兒翻來覆去地搖動著……鳥兒代表冒險,代表自由意志。

  我無法擺脫預言的誘惑,他想。

  他意識到,屈服於這種誘惑,就等於沿著生活中某條既定的軌道一直走下去。他心想,也許預言並不預示著未來?或許他讓自己的生命陷在這個預言織成的千頭萬緒的羅網之中,最後成為預言這隻蜘蛛的獵物。現在,這隻蜘蛛正張開大嘴,朝他步步緊逼過來。

  一句比吉斯特格言閃過他的腦海:「運用原始力量,只能使你永遠受制於高等級力量。」

  「我知道會惹你生氣。」加妮說著碰了碰他的手臂,「真的,部族的人已經恢復了古老的儀式,還有血祭,不過我沒有參與。」

  保羅深深地吸了口氣,打了個哆嗦。幻象的巨流被驅散了,成為一片深不見底卻風平浪靜的汪洋,下面湧動著他無法企及的巨力。

  「求求你。」加妮懇求道,「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我們的孩子。這有什麼不對?」

  他愛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後推開它,爬下床,熄滅了懸浮球燈,走到靠陽台的窗戶旁,拉開簾幔。除了它的氣味,沙漠還沒有侵蝕到這裡,它像一面沒有窗戶的牆,遠遠橫在他前面,伸向夜空。月光斜斜地照進封閉的花園,灑在高大的樹木、寬闊的枝葉和潮濕的灌木叢中。點點繁星把明亮的影子投向魚塘,像灑落在樹蔭裡的片片白色花瓣,閃閃發光。剎那間,他明白了在弗瑞曼人眼裡這個花園意味著什麼:怪異,可怕,危險,浪費水分。

  他想到了那些水商。水的慷慨配送影響了這些人的利益。他們恨他。他摧毀了過去。另外還有一些人,甚至那些從前拚命辛勞才能買到珍貴的水的人,也仇恨他,因為舊有的生活方式被改變了。遵照穆哈迪的命令,星球上的生態模式發生了巨大變化,人們的牴觸情緒也隨之增加。他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過於武斷,居然認為可以改造整顆星球——改變已經存在的所有東西,並且命令它以另外某種方式存在?即使他成功了,這顆星球以外的宇宙呢?它會害怕類似的改革嗎?

  他猛地拉上簾幔,關閉了通風口。他轉身對著黑暗中的加妮,感到她正在那兒等著他,水環叮噹作響,像香客的布施鈴。他順著聲音摸索過去,碰到了她伸出的手臂。

  「親愛的,」她低聲說,「我讓你心煩了?」

  她的手臂擁住他,同時擁住他的未來幻象。

  「和妳沒有關係,」他說,「噢……絕不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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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宇宙中最荒漠的星球,上演永恆的人性衝突!

究竟是為了爭奪什麼珍貴的產物讓星際各權勢家族間不惜為此無所不用其極?
誰是千年策畫下誕生的救世主?
贏得一場橫掃全宇宙聖戰的他,卻因此捲入更為黑暗的危機風暴之中?

科幻雙獎得主顛峰名作《沙丘魔堡》續集-《沙丘救世主》將再掀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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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謎題:

1、沙丘星是宇宙中最貧瘠的星球,唯一的產物是珍貴的

 (a)芭樂 (b)地瓜 (c)香料

2、沙丘星的原住民弗瑞曼人,最特別的習俗是?

 (a)牛肉麵節 (b)吃薯條不沾蕃茄醬 (c)穿著蒸餾服回收水分

3、保羅從香料迷霧中預見了什麼?

 (a)基測自然科題目 (b)布希推動環保政策 (c)代表亞崔迪家族的月亮墜落

4. 為什麼保羅的妻子也參予推翻保羅的陰謀?
 (a)閒著沒事 (b)為了對抗外星青蛙 (c)因為她身屬秘密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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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救世主》導讀

文/伍軒宏  (政治大學英文系講師、作家

在沙丘系列的第二部,我們看到宇宙級的革命後憂鬱。多年前,第一次看大衛林區版《沙丘魔堡》電影,還有赫伯特原著小說第一部後,過癮之餘,也相當不安。亞崔迪家族毀滅與復興的故事,無論是小說或電影,都風格厚重詭異,絕對精彩,但也帶著強烈的男性中心傾向。小說出版於反體制、性別關係重整的六十年代,書中的性別政治卻顯得傳統。男性彌賽亞英雄人物的強勢形象,除了使讀者覺得魅力無窮外,也引發質疑。如同最近《300壯士》一片引起的討論,我們要問,應該如何面對美學上耀眼但文化價值上可疑的文藝作品呢?有趣的是,沙丘系列作者赫伯特似乎也在反思類似的問題。系列的第二部《沙丘救世主》可以說是對彌賽亞情意結的批判,或轉化和深化?

經過一番驚天動地的叛亂後,舊皇朝被推翻,亞崔迪復仇成功,被壓迫民族興起,權力重新分配,宇宙局勢改觀,沙丘也開始綠化。「聖戰」革命帶來慘烈死傷,但得到勝利與和平後,「沙丘救世主」保羅卻不知何去何從。面對自己創建的體制逐漸僵化,保羅越來越覺得疏離、被困。救世主開始質疑救世主的價值。從反抗軍領袖變成皇帝之後,他已經快要被「造」成神,朝聖者前來沙丘星球,絡繹不絕。以他為名的教會致力於奪權,本土沙漠原住民弗瑞曼人則質疑保羅所帶來的改變。另一方面,他獨佔珍貴的「香料」生產,導致被擊退的舊勢力,包括宇航公會、比吉斯特姊妹會、精於工技的特雷亞拉克斯星球等等,聯合起來密謀顛覆刺殺。而保羅的法定妻子,前朝公主伊如蘭,則立場曖昧,意圖不明。被稱為「穆哈迪」的救世主保羅身陷重重危機之中。

「聖戰」的狂喜之後,遺留下深層的憂鬱。保羅能夠走出難關嗎?《沙丘救世主》是系列中最薄的一本,也是情節最集中的,展現深入的人物刻畫。除了外面的奪權和陰謀之外,保羅還要處理「血」或「血緣」的問題。法力強大的妹妹阿麗亞愈來愈失控,要如何面對?他必須在愛情與生殖之間做出選擇嗎?愛妾加妮如果生育,要付出什麼代價?他的子嗣可能會帶來什麼?在錯綜複雜的關係之中,赫伯特巧妙運用幾個「鬼魅人物」貫穿情節,有效提供架構,也讓沙丘系列有更多可以思考之處。

鄧肯‧艾德荷是亞崔迪家族倚重的軍事人才,是朋友也是兄弟,在沙丘系列第一部中為救保羅而死,卻在第二部中被保羅的敵人修補恢復身體,送回來當作無法拒絕的「禮物」,實為密探與刺客。死而復生的艾德荷是違反自然的「死靈」,具有原來的肢體樣貌,但不確定是否保留前身的記憶和感情。艾德荷過去的殘跡是否會被喚醒?他是來自過去的鬼,考驗保羅更新過去的能力。相反的,精於工技的特雷亞拉克斯星球派遣的「變臉者」,是另一種鬼,臉部、身體、聲音、性別都可以任意模仿和變化,但一心一意執行暗殺任務。身份不明,形體不定,「變臉者」像影子一樣,潛伏在沙丘帝國的權力中心,準備適時出手。

受困於自己帝國的保羅,如何面對「死靈」和「變臉者」的威脅,如何褪去一切,離開一切,生死不明,在生死間,成為遊蕩在沙丘上的魅影,是第二部的主軸。在事件的震盪間,他失去很多,包括所愛的與擁有的,但不算失去一切。受香料的影響,他的孩子,「不等出生,它就將是一個有意識,能思考的獨立實體」,是「未來的孩子」,在身上承擔「他所有的男性祖先」。在科幻頻道拍攝的沙丘影集裡,沙丘之子被刻畫為催生自己的孩子,把小說裡提到的「胎兒知道時間緊迫」,做了具體的呈現,像是來自未來的鬼魂。最後,留下未來的種子後,塵土歸於塵土,已經遠離沙漠與沙蟲很久的保羅,終於回到沙丘,「和沙海合而為一」。

從神變成魅影?也許這是赫伯特「解構」救世主的企圖。救世主要放棄文明,走入沙漠,放棄救世主身份,才是真正的彌賽亞?沙漠是沙丘系列的中心象徵比喻,延續它在西方思想中的深意,是基進並化解一切的位置平面:沙漠中的耶穌只是最有名的例子。赫伯特的科幻史詩探索沙漠的各種意義,而在《沙丘救世主》裡,沙丘與救世主角色的古典結合(也是再度結合),讓我們看到救世主與庶民、體制、權力之間的糾結,還有未來性的議題。法國哲學家德希達說,如果人類對未來的期待可能少不了某種彌賽亞式的屬性,那麼如何去想像「沒有彌賽亞的彌賽亞結構」,也許才能維持未來的未來性。《沙丘救世主》不是解構練習,但它的敘事啟動思索,除了反省《沙丘魔堡》裡的價值,也邀請讀者進入《沙丘之子》與《沙丘神皇》中超出想像的未來。沙漠的未來,未來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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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獎無數的【沙丘系列】第二集-《沙丘救世主》將再掀波瀾!

◎美國科奇幻作家協會名人堂大師經典作品
◎多次改編成影視作品與電腦遊戲
◎多國亞馬遜網路書店★★★★推薦
◎啟發《星際大戰》、《時光之輪》等無數名作

迥異於一般科幻小說……只有魔戒可以媲美。   
   ──亞瑟.克拉克 (2001太空漫遊、拉瑪任務作者)
極強的感染力,情節令人信服,絕對天才的創意。
   ──海萊因 (夏之門、銀河公民作者)
科幻小說史上的里程碑。   ──芝加哥論壇報
對異星社會深入全面的描寫,無其他同領域作者可及……動作場景和哲學意含同樣引人入勝……令人震驚的科幻奇蹟。   ──華盛頓郵報
沙丘是科幻中的魔戒。   ──圖書館學刊
延續《沙丘魔堡》,更超越《沙丘魔堡》。   ──銀河雜誌

十二年前,保羅.亞崔迪帶領沙丘行星原住民,對抗帝國的鐵甲部隊;十二年後,以保羅之名發動的聖戰橫掃宇宙,他不得不扮演民心歸依的「救世主」與「皇帝」,手握權力的同時,身邊卻小人環伺,過去的信念遭到扭曲,困難也紛沓而來。

為了維繫帝國權力,他和公主保有名存實亡的婚姻,心愛的姬妾將為他生下繼承人之際,保羅透過香料迷霧預見未來,卻只見月亮墜落,這可是厄運的徵兆?而戰爭失利的各方勢力,也正聯合準備對付亞崔迪家族,陰謀、背叛、愛恨、生死……在這一刻匯聚到最高點!

宇宙的樞紐正是沙丘星,身為救世主的他,該如何抓住百萬分之一的機會,帶領宇宙航向免於毀滅的道路?而作為一個凡人,保羅自己又能否擺脫預言宿命,拯救自己最愛的人?經典「沙丘系列」第二集,宇宙的命運正待揭曉!

(試讀搶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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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卡蘭坦斯 2007.04

已經想不起第一次聽到「沙丘」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多年前隱約看過朱學恆先生刊於電腦玩家的專欄,對插圖中盤據在沙漠、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沙蟲留下深刻印象。後來開始接觸科幻文學時,一度跑了幾次外文書店都尋之不得(續集倒是很多),最後只好到二手書店弄了本1984年的大衛‧林區電影封面版回來。

《沙丘魔堡》的三階段──開端、過程到結束,敘述了保羅‧亞崔迪在「沙丘」阿拉吉斯這塊眾人爭奪的舞台上,向敵人展開復仇、踏上救世主之路,並扭轉沙丘星命運的傳奇。在此,作者創造了個環境、生態與文化皆十分逼真的世界:阿拉吉斯獨特的生態環境,沙蟲、香料之於弗瑞曼人的文化,還有銀河眾家族的政治鬥爭、宇航公會的壟斷、比吉斯特的心靈能力等。每章開頭引述的「典故」與宗教、神話式傳說的元素,亦替保羅充滿忠誠、友誼的冒險經歷,增添了更深一層的內涵。

故事內和書末附錄隱約描繪的人類未來史,則頗耐人尋味、充滿想像空間:消滅智慧機器的巴特蘭聖戰,導致了太空航行、心靈啟蒙等對香料──因而擴及阿拉吉斯──的高度倚賴,同時促成「人形電腦」門塔特(mentats)、血統培育的採用。誰說這種未來是不可能的呢?

看完本書後,當時還特地翻出短暫接觸過的《沙丘魔堡2000》,一口氣結束亞崔迪家族的戰役關卡。捕風器、香料採收車、載運器,沙蟲......我首次能夠體會,這些東西如何能令人著迷,甚至四十年後依舊歷久不衰的原因了。續集《沙丘救世主》與《沙丘之子》,更是進一步拓展沙丘上種種難忘的政治陰謀、愛恨情仇,命運對所有人而言,也依然是個嚴厲的挑戰。

《沙丘魔堡》濃厚豐富的世界設定,字裡行間激發的魔幻想像,猶如沙丘上的風暴般猛烈馳騁、久久不歇;生態、政治題材方面的探討,也同樣地值得讀者深思。然而,赫伯特的寫作風格和用語不算容易閱讀;儘管精采段落不少,過多細節的劇情有時仍稍嫌混亂、不夠流暢。閱讀上或許需要多花時間,才能細細品味龐大宇宙背後傳達的奧妙。

如今,得知久盼的沙丘系列譯本終於在台灣問世,自然為此感到十分興奮;喜愛太空歌劇式史詩的我,也有機會透過熟悉的語言,再度重溫這部科幻經典帶來的震撼。

這是一個超越你想像的世界;這,就是「沙丘」。

 

部落格:卡蘭坦斯蓋普恩基地(http://blog.yam.com/krant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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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湘婷

法蘭克.赫伯特是美國知名的科幻小說家,一九二○出生於美國華盛頓州,從小就立志成為作家。他曾參加二次大戰,戰後從事過各種稀奇古怪的工作,但以編輯與記者工作居多,甚至他的第二任妻子也是在大學的寫作課上認識的,可明顯看出他對寫作的熱愛。赫伯特在五零年代開始創作並投稿至科幻雜誌,第一篇作品〈Looking for something? 〉一九五二年於「Startling Stories」刊出,而那時美國科幻的黃金年代已至尾聲,一度興盛的通俗科幻雜誌正逐漸衰微,該雜誌也於一九五五年停刊。同年赫伯特出版第一本小說《The Dragon in the Sea》,書名取自聖經新約〈啟示錄〉,主角是一名心理學家,在二十一世紀東西方爭奪石油的戰爭中,被派到潛艇上執行秘密任務,兩個典型赫伯特探討的主題:宗教與心理,在此都出現了。

沙丘原本並非赫伯特預期的小說題材。他接到一份撰寫雜誌文章的工作,報導美國農業部的一項計畫,要解決奧勒岡州海岸的沙丘問題,如何才能固定住沙丘使其不再移動等等。文章最後沒寫成,卻引起了赫伯特的興趣,他花了六年時間收集大量資料,深入研究構思,終於構成一個龐大世界觀。沙丘世界初次登場於科幻雜誌「類比」(Analog)上,以兩篇短篇的形式出現。後來赫伯特以此為基礎,重新改寫擴張成長篇,出版過程卻不甚順利,被退稿二十次後才於一九六五年出版,沒想到一出版就大受歡迎,這個長篇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沙丘魔堡》。

在《沙丘魔堡》出版的時候,美國的科幻環境經過多年耕耘培養,已經相當成熟了,不但有一批從小看科幻雜誌長大的忠實讀者,同時也養出許多職業科幻作家,整體無論在文學性或是故事設計與深度上,都進入另一個層次。《沙丘魔堡》正是其中傑出作品,最大的特色就是整個沙丘世界的設定,它建立了一個讀者完全不熟悉的異世界,書中非常詳實地描寫這個世界特異的環境、政治、宗教、習俗,這些不只是背景,也深深滲入角色的思想行為之中,影響故事的發展;而赫伯特敘述故事的全知角度,彷彿在紀錄歷史,更增添了全書的真實感。這樣完整的世界設定,難怪許多人第一個想到的相仿作品便是《魔戒》了。

而在深厚的異文化設定之外,《沙丘魔堡》又包含了許多復古的元素,如果說《星際大戰》是開著太空船的西部牛仔,那麼《沙丘魔堡》就是中世紀宮廷鬥爭的宇宙版,通俗小說中的動作打鬥、叛變、權謀、家族世仇等戲劇元素,書中幾乎一樣不少,為故事添加了強大的張力。赫伯特自己也把這個救世主的故事視為一場「大戲」,裡面有煽動家、狂信者、各種各樣的角色一起登台演出。這來源於赫伯特的一個理論,他認為超級英雄其實是人類的災難,無論這個超級英雄再怎麼完美,他的周圍會形成一種權力結構,而這權力結構最後必定被不完美的凡人掌控,最後導致災難,類似的事情在人類歷史上週而復始地發生。所以當赫伯特撰寫沙丘報導時,他意識到生態學很可能是下一面煽動家揮舞的正義大旗,也可以是英雄展開聖戰的舞台。《沙丘魔堡》也是第一個以生態學作為主要元素的科幻小說,現在地球暖化與資源耗盡的問題逐漸成為顯學,赫伯特在四十年前的科學樂觀年代竟能提出這一點,觀察確實非常敏銳。

《沙丘魔堡》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是,作為一部科幻小說,裡面卻有很多一般認為很不科學的東西,包含宗教、預言、「東方神秘思想」等等。這些點在改編的電影與影集中可能不甚清楚,但是赫伯特在小說中的態度其實非常明顯,他根本就把這些東西當作人為產物看待。宗教是為政治目服務而特地散播的思想,「救世主」是經過精密計算的基因組合產生,咒語是催眠的秘密口令,香料的預言能力是服用後的化學反應,思想者「門塔特」本身沒有特殊能力,只是經過長期訓練以排除感情模擬電腦思維。可以說整本書裡根本沒有超自然的「神秘」,只有許多被掩飾的「未知」。另一方面由於未來的各種可能已然可見,書中角色常常是在努力對抗「命運」,手中唯一的武器就是理性的思想和行為,相形之下顯得無助且無力。沙丘的世界非常現實冷酷,各種勢力就像動物在原始叢林中,使盡全力為了生存搏鬥,只是經過文化提昇後,手法更細緻,所及層面也更擴大。

赫伯特在《沙丘魔堡》之後的二十年間,又陸續出版五本續集,構成一個龐大完整的世界,前三本連續的故事圍繞著救世主「穆哈迪」保羅.亞崔迪,通常以三部曲合稱,而後三本的故事則跳至三千年後。由於豐富的故事元素、強烈的視覺特點以及其深受歡迎的事實,沙丘常有影視作品改編,最廣為人知也最不叫座的,就是一九八四年由名導大衛林區導演的同名電影,後來科幻頻道將三部曲改拍成兩部影集,電視播出時相當受到好評。《沙丘魔堡》也三度改為電腦遊戲,其中一九九二年由開發「終極動員令」系列(Command and Conquer,簡稱C&C)的Westwood Studios製作的「沙丘魔堡2」,成為公認的即時戰略遊戲鼻祖。

赫伯特在一九八六年去世,他的兒子布萊恩.赫伯特繼承遺志,以父親留下的大量資料為本,與專業科幻作家凱文.安德森聯手續寫沙丘故事。而沙丘迷的熱情始終不墜,《沙丘魔堡》首次出版四十餘年後的今天,依然有無數新舊讀者,一起沉浸在赫伯特的沙丘世界中。

(陳湘婷執筆)

 

沙丘作品列表(部份)

法蘭克.赫伯特著作

經典沙丘系列

沙丘魔堡(Dune, 1965

沙丘救世主(Dune Messiah, 1969

沙丘之子(Children of Dune, 1976

沙丘神皇(God Emperor of Dune, 1981

沙丘異教徒(Heretics of Dune, 1984

沙丘大會堂(Chapterhouse: Dune, 1985

布萊恩.赫伯特與凱文.安德森著作

沙丘前傳系列

亞崔迪家族(Dune: House Atreides, 1999

哈肯尼家族(Dune: House Harkonnen, 2000

柯瑞諾家族(Dune: House Corrino, 2001

沙丘傳奇系列

沙丘:巴特蘭聖戰

Dune: The Butlerian Jihad, 2002

沙丘:機器戰爭

Dune: The Machine Crusade, 2003

沙丘:柯瑞諾戰役

Dune: The Battle of Corrin, 2004

接續經典:沙丘第七集

沙丘獵人(Hunters of Dune, 2006

沙丘沙蟲(Sandworms of Dune,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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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伍軒宏(政大英文系講師、作家)
(以下文字部份取材自本人以前寫的短文〈奇幻宇宙的史詩〉,刊登於《自由時報》副刊,2005年7月7日):

法蘭克‧赫伯特的《沙丘魔堡》是科幻小說中最瑰麗奇炫的風格展示。要描述它,只能用最高級的比較形容詞才行!

沙丘的故事黑暗濃烈:10191年,星際帝國的統治階層,為爭奪不可或缺的「香料」,重新點燃家族世仇,引發連鎖反應:滅門陰謀、宮廷鬥爭、政治聯姻、刺客暗殺、親朋背叛、骨肉相殘等等。沙丘的人物也極特殊:救世主般的超級人種、操縱世家血脈的女巫會、變態的飛行男爵、死而復生的屍人、會縮小時空的變形航行公會領航員、出沒沙漠的巨大蚯蚓(沙蟲)等等,直逼想像極限。

比之於其他科幻宇宙,詭異的沙丘世界絕對有最炫的情節、超強的想像力、一流的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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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事起頭難,在此期間,必須窮盡心力,使諸方面保持均衡,以利於今後的發展。這一點是每個比吉斯特姐妹都知道的。研究穆哈迪的一生也是這樣。一開始,必須關注他所處的時代:他出生於帕迪沙皇帝沙德姆四世在位的第五十七年。此外,最應加以特殊關注的是穆哈迪的人生舞台:阿拉吉斯行星。不錯,他出生在卡拉丹,並在那裡度過了他生命中最初的十五年。但是,切莫被這一點所蒙蔽。阿拉吉斯,又稱「沙丘」的這顆星球,才是穆哈迪永遠的歸屬。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手記》

  在他們出發前往阿拉吉斯的那一周,臨行前的忙亂已達極點,幾乎讓人難以忍受。就在此時,一位乾癟的老太婆前來造訪男孩保羅的母親。
  卡拉丹城堡,這座古老而高大的石砌建築物,曾經是亞崔迪家族整整二十六代人的居所。這是個溫暖的夜晚,城堡內部卻散發著陣陣陰冷而沉悶的氣息。每到要變天的時候,城堡裡總是這樣。老婦人被人從邊門領進了城堡,沿著拱廊一路來到保羅的房門外。她獲准從門口瞥一眼躺在床上的男孩。
  一盞提燈發出微弱的光芒,懸在貼近地板的半空中。半明半暗的光線下,被驚醒的男孩看到一個龐大的女人身影映在房門上,就站在他母親前面一步遠的地方。老婦人的樣子像個老巫婆——頭髮彷彿是粘成一團的蜘蛛網,臉頰被兜帽遮掩在黑暗中,只有一雙眼睛像寶石般爍爍發光。
  「以他的年紀而言,個子小了點吧,潔西嘉?」老婦人問道。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裡帶著吁吁的喘息聲,像一把沒調準音的巴利斯九絃琴。
  保羅的母親用柔和的聲音低聲答道:「亞崔迪家族的人是出了名的發育遲緩,尊貴的閣下。」
  「這我聽說過,聽說過。」老婦人喘息著說,「可他畢竟已經十五歲了。」
  「是啊,尊貴的閣下。」
  「他醒著呢,在偷聽我們說話。」老婦人說,「狡猾的小鬼。」她輕聲笑道,「但身為皇族,狡猾還是需要的。如果他真是預言中的科維扎基.哈得那奇……那麼……」
  保羅躺在床上的陰暗處,瞇起眼睛,只露出一條小縫。老婦人的眼睛看上去像一對鷹眼,亮晶晶、圓滾滾的,此刻竟似乎膨脹開來,閃閃發光,直盯入保羅的雙眼。
  「好好睡吧,狡猾的小鬼。」老婦人說,「明天,你需要使出渾身解數來應付我的高姆刺。」
  隨後她便離開了,還把他的母親也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了門。保羅清醒地躺在床上,心想:什麼是高姆刺?
  在這時局變遷的紛亂時刻,這個老婦人是保羅見過的最奇怪的人。
  尊貴的閣下。母親是這麼稱呼她的。
  而她竟直呼母親的名字潔西嘉,口氣竟像使喚普通女僕一樣,一點也沒有把母親的身份放在眼裡。要知道,她可是比吉斯特貴婦,公爵的愛妃,公爵繼承人的母親。
  高姆刺是不是阿拉吉斯上的什麼東西?我們必須在去那兒之前先瞭解清楚?他暗自猜測著。
  他低聲唸著那老婦人留下的怪詞兒:「高姆刺……科維扎基.哈得那奇。」
  要學的東西本來就夠多的了,阿拉吉斯肯定是一個與卡拉丹截然不同的世界,這些新詞彙在保羅腦海中轉個不停。阿拉吉斯……沙丘……荒漠之星。
  父親手下刺客團的團長瑟菲.哈瓦特是這麼解釋的:整整八年來,他們的死敵哈肯尼家族佔據了阿拉吉斯,以準封邑的形式統治這個星球,並一直按照與宇聯公司簽訂的合約開採阿拉吉斯上的香料礦。現在哈肯尼人即將離開阿拉吉斯,由亞崔迪家族全面接管。這回可是皇上把阿拉吉斯正式賜給萊托公爵做領地的。從表面上看,這的確是萊托公爵的勝利,然而,哈瓦特說,表面的勝利卻隱含著最致命的危機,因為萊托公爵在代表各大家族的立法會中威望甚高。
  「有威望的人往往會招來權貴們的嫉恨。」哈瓦特曾經這樣說過。
  阿拉吉斯……沙丘……荒漠之星。
  保羅漸漸沉入夢鄉,他夢見了一座阿拉吉斯洞穴,周圍全是靜默的人群,在無數小光球幽暗的光影下移動著。那地方有一種神聖而肅穆的氛圍,感覺像是在教堂裡。這時他聽到一種模模糊糊的聲響——彷彿是滴答滴答的水聲。儘管身處夢中,可是保羅知道,自己醒來以後仍會記得這個夢。他總是能記住那些預示未來的夢。
  夢漸漸消退了。
  保羅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溫暖的床上,東想西想。卡拉丹城堡的生活中沒有與他同齡的玩伴,也許離開這裡不會多麼令人傷感。他的導師岳大夫曾經暗示他說,在阿拉吉斯,以血統為基礎的等級制度並不十分死板,人們並不嚴格遵循那些條條框框。那顆星球庇護著一群特殊的人,他們居住在沙漠邊緣,沒人能對他們發號施令。這些以沙漠為家、像風沙一樣來無影去無蹤的人被稱作弗瑞曼人,在帝國的人口統計表上屬於賤民。
  阿拉吉斯……沙丘……荒漠之星。
  保羅意識到自己的緊張情緒,於是決定練一會兒母親教他控制意念的心法。以三次急促的呼吸為引,保羅進入了心法所要求的意識游離狀態。集中意念……擴張動脈……摒除無法集中的心理意念……只剩下自己選擇的那部分意識……血液急速流動,補充因負荷過重而缺血的部位……一個人無法僅憑本能便使身體各個部分無匱於營養……動物的意識無論怎麼延伸也無法超越牠自身所處的時限,更不會想到牠的獵物可能會滅絕……動物只會毀滅,不會生產……動物的快感始終只能達到感官意識的層面,無法提升到感性層面……人類需要一個背景框架做參照,才能通過這個取景框瞭解他身處的世界……選擇性集中意念,這將形成你的取景框……意念集中在身體上,然後控制明點調節血液循環,在充分意識到最基層細胞的需求後,讓血液按需求分配流量……所有的東西,從細胞到人體,都是短暫的存在……在有限的範圍內為達到永恆而奮力掙扎……
  在保羅游離的意識中,學過的知識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翻滾著。
  清晨,金色的晨曦照在保羅的窗櫺上,他閉著眼睛就能感覺到。他睜開雙眼,隨即聽到了城堡裡迎接新的一天的紛亂雜音,然後映入眼簾的是自己臥室天花板上那熟悉的條紋圖案。
  通向走廊的門開了,母親探頭進來張望著。她的頭髮是暗青銅色,頭頂束著一根黑色的髮帶;鵝蛋形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綠眼睛裡閃爍著嚴肅的光芒。
  「你醒了,」她說,「睡得好嗎?」
  「還好。」
  她從衣櫥裡的衣架上為他挑選衣服。保羅打量著母親挺拔的身材,從她的肩頭察覺到一絲緊張的情緒。其他人或許注意不到,但保羅受過母親比吉斯特式的訓練,特別精於觀察那些細枝末節。她轉過身,手裡拿著一件半正式的禮服,上衣口袋的上方印著亞崔迪家族的紅鷹紋章。
  「快穿上,」她說,「聖母在等著呢。」
  「我夢見過她一次。」保羅說,「她是誰?」
  「她是我在比吉斯特學校的老師。現在是皇上的真言師。嗯,保羅……」她猶豫了一下,「你必須把你做過的夢講給她聽。」
  「好的。嗯,我們就是因為她才得到了阿拉吉斯,對嗎?」
  「我們並沒有得到阿拉吉斯。」潔西嘉手裡拎著一條褲子,她撣了撣上面的灰,然後把它和那件禮服一起掛在床邊的穿衣架上,「別讓聖母久等了。」
  保羅坐起身來,抱著雙膝說:「什麼是高姆刺?」
  母親對他的訓練使他再次發現了她內心那一絲難以覺察的猶豫,他感到這種反常的緊張其實是出於恐懼。
  潔西嘉走到窗前,一甩手拉開窗簾,目光越過河畔的果園,遠遠地望向修比山。「你會知道的……高姆刺……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她說。
  他聽出母親語氣中夾雜著的恐懼,不由得好奇起來。
  潔西嘉並不轉過身來,只是說道:「聖母正在我的晨室裡等你,請你動作快點。」

  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坐在一把飾有花毯的椅子上,看著保羅母子一步步走近。從她兩旁的視窗望出去,可以俯瞰河灣南岸和亞崔迪家族名下大片大片的綠色田園,然而聖母卻無心欣賞。今天早晨,她感到自己上了年紀,有幾分惱怒。她把這歸咎於太空旅行、令人厭惡的宇航公會和他們那種躲躲藏藏的行事風格。但是,這項使命必須要一位具有特殊洞察能力的比吉斯特親自過問才行。職責所在,就算是帕迪沙皇帝的真言師也不得不奉召行事。
  該死的潔西嘉!聖母在心裡罵道,要是她遵照命令生個女孩出來,不就什麼麻煩都沒了?
  潔西嘉在座椅前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左手輕輕提起裙裾,微微欠身行了個禮。保羅則按照舞蹈老師所教的那樣躬身致意——而這種姿態在社交場合通常隱含著「對受禮方身份地位的懷疑」。
  保羅行禮時這份細微的懷疑沒能逃過聖母的眼睛,她說:「他很謹慎嘛,潔西嘉。」
  潔西嘉把手搭在保羅肩頭上,緊緊摟住他。有那麼一剎那,保羅感到母親的手心裡傳來一陣驚恐的情緒波動,但她隨即恢復了自制力。「原本就是這麼教他的,尊貴的閣下。」
  她在害怕些什麼?保羅心想。
  老婦人只一瞥就將保羅的身體外貌盡收眼底:鵝蛋形的臉像潔西嘉,但那粗壯的骨骼……他繼承了父親的深黑色頭髮;眉毛的形狀卻承自那不知名的外公;瘦削而傲慢的鼻子、直視自己的那對綠色眼睛,這些都像老公爵——他過世的爺爺。
  那個老頭子倒是會讚賞這種勇氣,即使是在墳墓中。聖母暗想。
  「後天的教育是一回事,」她說,「先天的資質又是另一回事,我們會弄清楚的。」老婦人向潔西嘉投去嚴厲的一瞥,「妳去吧,留我們兩個單獨在這裡。我命令妳去練一會兒冥想功,讓整個身心寧靜下來。」
  潔西嘉的手從保羅肩頭挪開,「尊貴的閣下,我——」
  「潔西嘉。妳知道,這是必須的。」
  保羅迷惑地望向母親。
  潔西嘉挺直了身體,「是的……當然。」
  保羅回頭望著聖母。母親對這位老婦人的慇勤和明顯的畏懼都在提醒他要多加小心。保羅能從母親身上感到她的恐懼,這卻使他在擔心之餘多了些怒氣。
  「保羅——」潔西嘉深深地吸了口氣,「……你將要接受的測試……對我很重要。」
  「測試?」保羅抬起頭來看著母親。
  「記住,你是一位公爵的兒子。」潔西嘉說。她急忙轉身,裙裾沙沙作響,大步朝門外走去。房門在她身後重重地關上了。
  保羅面對著老婦人,強壓胸中怒氣,「妳怎麼敢像這樣把潔西嘉夫人打發走,像指使女僕一樣?」
  老婦人皺巴巴的嘴角擠出一絲微笑,「小夥子,在比吉斯特學校的十四年裡,這位潔西嘉夫人的確曾是我的女僕,」她點點頭說,「而且還算是個相當不錯的女僕。現在,你給我過來!」
  這道命令來得如此突然,彷彿抽了一記響鞭。保羅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已身不由己地服從了。「她在對我用魔音大法。」他暗想道。遵照聖母的手勢,保羅停了下來,站在她膝旁。
  「瞧見這個了?」她問道,一邊從弗瑞曼女式長袍的衣縫裡取出一個綠色的金屬立方體,大約十五公分見方。她轉了轉那東西。保羅看到其中的一面敞開著——裡面黑乎乎的,令人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從那黑漆漆的開口望進去,裡面竟似無底洞般,見不到一絲亮光。
  「把你的右手放進盒子裡去。」她說。
  恐懼襲上保羅的心頭,他向後退去,然而那老婦人開口道:「你就是這樣聽你母親話的?」
  他抬頭望向那雙鷹眼般明亮的眼睛。
  保羅感到一種強迫性的衝動,迫使他服從。他慢慢地把手放進盒子裡。黑暗漸漸吞沒了他的手。他先感到一陣陣發冷,然後有什麼平滑的金屬在摩擦著他的手指。手指一陣陣麻刺感,像失去了知覺一樣。
  老婦人臉上的表情彷彿猛禽獵食,她的右手從盒子上抬起,穩穩地停在保羅的脖子旁邊。保羅看到她手中有什麼金屬物閃了閃,於是想扭過頭去看個究竟。
  「別動!」她大聲喝道。
  又在施展魔音大法了!保羅一邊想一邊把注意力轉回她臉上。
  「我正用高姆刺指著你的脖子呢。」她說,「高姆刺,最強橫的致命武器。它是一根針,針尖上塗有毒液。啊哈!別想把手抽回去,否則馬上讓你嘗嘗中毒的滋味。」
  保羅乾吞了一口口水,無法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這張佈滿皺紋的老臉上挪開。她說話的時候兩眼發光,鑲銀的牙齒在蒼白的牙床上反射出點點銀光。
  「公爵的兒子必須了解毒藥,各種各樣的毒藥。」她說,「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生活方式,懂嗎?瑪斯基要下在飲料裡,奧瑪斯要放在食物裡。有速效的,有慢性的,也有介於兩者之間的。對你來說,我用的毒是件新玩意兒:高姆刺,專殺動物似的凡胎俗骨。」
  保羅的傲氣戰勝了恐懼。「妳竟敢暗示公爵的兒子是動物?」他質問道。
  「那咱們先假設你是真正的人好了。」她說,「站穩!我警告過你,別打算從我手裡溜走。我是老了,可我的手還是能在你逃脫之前把這根毒針扎進你的脖子。」
  「妳是誰?」保羅輕聲問道,「妳是怎麼設計騙過我母親,讓她把我留下來,單獨和妳在一起?妳是哈肯尼那邊的人嗎?」
  「哈肯尼人?上帝啊,當然不是!現在給我閉嘴。」一隻乾巴巴的手指碰了一下他的脖子,保羅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跳開的衝動。
  「好,」她說,「頭一關你是過了。接下來的測試是這樣的:只要你把手從盒子裡抽出來,你的小命馬上報銷。規矩只有這一條,把手放在盒子裡才能活命,抽出來你就死定了。」
  保羅深深吸了口氣,壓住渾身的顫慄。「只要我叫一聲,幾秒之內就會有侍從制住妳,到時候死的只怕是妳吧。」
  「你母親守在門外呢,侍從們過不了她那一關。別指望了。當年你母親通過了這個測試,現在輪到你了。這是一個榮譽,我們很少對男孩子做這種測試呢。」
  好奇使保羅抑制住了自己的恐懼。這老婦人說的是真話,他聽得出來,這一點毋庸置疑。如果是他母親站在外面守著……如果這真的是一次測試……不管是什麼,保羅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脫身了。高姆刺抵著他的脖子,自己的性命被牢牢攥在聖母手心裡。他回憶著抗拒恐懼的心法,那是他母親教他比吉斯特禮儀時一併傳授給他的:
  我絕不能害怕。恐懼會扼殺思維能力,是潛伏的死神,會徹底毀滅一個人。我要容忍它,讓它掠過我的心頭,穿越我的身心。當這一切過去之後,我將睜開心靈深處的眼睛,審視它的軌跡。恐懼如風,風過無痕,唯有我依然屹立。
  保羅感到自己恢復了鎮定,「動手吧!老太婆。」
  「老太婆!」她忿忿地說,「你倒是有膽量,這一點不可否認。好吧,先生,我們走著瞧。」她彎身湊近保羅,壓低聲音,近乎耳語道,「你在盒子裡的那隻手會感到疼痛,很痛,非常痛!可是,如果你抽出手,我的高姆刺就會刺進你的脖子——你會死得乾淨俐落,就像劊子手用斧子砍下人頭一樣乾脆。抽出手,高姆刺就要你的命,懂了嗎?」
  「盒子裡有什麼?」
  「疼痛。」
  保羅感覺到了,手上傳來的刺痛在加劇。他咬緊雙唇。這點小痛苦就是測試?他想。刺痛變成了瘙癢感。
  老婦人說:「聽說過嗎?有時,動物為了從捕獸夾中逃脫,會咬斷自己的一條腿。那是獸類的伎倆。而人則會待在陷阱裡,忍痛裝死,等待機會殺死設陷者,解除他對自己同類的威脅。」
  瘙癢變成了一種極細微的灼痛。「妳為什麼要這麼做?」保羅問道。
  「看你是不是真正的人,真人。安靜!」
  燒灼感從盒子裡的右手蔓延到另一隻手上,保羅的左手攥成了拳頭。灼痛感慢慢加劇:燒,燒得更厲害了,燒得越來越厲害了……他感到自己左手的指甲陷進了掌心,而被燒灼的那隻右手卻連彎曲手指都做不到。
  「疼。」保羅輕聲說。
  「安靜!」
  疼痛跳躍著傳過他的手臂,他的額頭滲出了汗珠。每一根神經都在大聲呼救,要他把手從那燃燒的火坑裡抽出來……可是……高姆刺。保羅沒有轉頭,試著轉動眼珠去看脖子上的那根毒針。他發現自己正大口喘息著,於是想控制住呼吸節奏,卻怎麼也做不到。
  痛啊!
  世界變成一片空白,只有那隻沉浸在痛苦中的手是真實的。而那張老臉就在距他幾英吋的地方,死死地盯著他。
  雙唇乾得幾乎張不開了。
  燒著!繼續燒著!
  他覺得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隻灼痛的手上,燒得發黑的皮膚蜷曲起來,焦黑的皮滋滋作響,一塊塊剝落,只剩下燒焦的骨頭。
  停了!
  不疼了!彷彿關上了某個開關。
  保羅感到自己的右臂在顫抖,渾身浸透了汗水。
  「夠了,」老婦人咕噥道,「真了不起。從來沒有哪個女孩能堅持到這種程度。我還以為你一定通不過的。」她向椅背上一靠,撤走了高姆刺。
  「把你的手從盒子裡拿出來吧,年輕人,看看它。」
  疼痛的記憶差點讓他哆嗦了一下,保羅強自忍住,緊盯著那個無底黑洞。那隻手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頑固地繼續留在黑暗中。劇痛記憶猶新,竟使他動彈不得。理智告訴他,拿出來的將是一截燒焦的殘肢。
  保羅從盒子裡抽出手,驚訝地瞪著它——毫髮無傷,連一點燙傷的跡象都沒有。他舉起手來轉了轉,又彎彎手指。完好無損。
  「那是刺激神經所誘發的疼痛,」她說,「不會傷害可能的真人。道理很簡單,但有很多人願意出一筆天價來買這盒子的祕密。」她把盒子收進長衫裡。
  「可那種疼痛——」保羅說。
  「疼痛!」她輕蔑地說,「真人可以憑意念控制體內的任何一條神經。」
  保羅突然感到左掌劇痛,這才鬆開緊握的手指,發現掌心有了四個血印。不知不覺中,他的指甲已在掌心深深地摳出了四個血印。他垂下手臂,把手放在身側,看著老婦人說:「你以前也對我母親做過這種測試嗎?」
  「你以前用篩子篩過沙嗎?」她問。
  這個問題切入保羅腦海,他不覺一震,意識到了其中更深一層的含意:用篩子篩沙。他點點頭。
  「我們比吉斯特篩選的是人群,以發現真人。」
  保羅舉起右手,回憶著剛才的疼痛。「用這種辦法——疼痛?」他問道。
  「小傢伙,我仔細觀察了你忍受疼痛的情形。疼痛只不過是測試的基礎而已。至於我們的觀察方法,你母親已經教過你。這種教育的跡像我看得出來。我們測試的是危機,你對危機的洞察力。」
  她對自己這句話深信不疑,保羅感應到了這種信仰,於是應聲道:「洞見危機的本質!」
  聖母凝視著保羅——好強的感應力!他會是那個人嗎?他真的是嗎?
  她壓住興奮的心情,提醒自己:希望會蒙蔽觀察力。
  「你知道人們何時自認為在說真話?」她說。
  「我能感覺到。」
  回答契合得絲絲入扣。他說的是事實,經過無數次實驗證明的事實。她聽得出來,於是說道:「也許你真的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坐下,小兄弟,坐在我腳邊。」
  「我寧願站著。」
  「你母親以前就坐在我腳邊。」
  「我不是我母親。」
  「妳有點恨我們,嗯?」她的目光轉向門口,叫道,「潔西嘉!」
  門應聲打開,潔西嘉站在那兒,目光緊張地投向屋內。看到保羅時,她的眼神立刻變得柔和起來。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潔西嘉,妳從來沒停止過恨我嗎?」老婦人說。
  「我對您又愛又恨,」潔西嘉答道,「恨——來自我永遠難忘的疼痛。而愛卻是……」
  「只要說出基本的事實就夠了,」老婦人說,但語氣卻很柔和,「妳可以進來了,但還是得保持沉默。把門關上,注意別讓人打擾我們。」
  潔西嘉走進屋裡,關上門,背靠著門。我兒子還活著,她想,他沒有死,而且,是……真人。我早就知道他是……但……他還活著。現在,我可以繼續活下去了。她只覺得背後抵著的房門堅實而牢固,是那麼真實。屋裡的一切突然湧進眼裡,壓迫著她的神經。
  我兒子活下來了!
  保羅看著母親。老婦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想離開,一個人靜一靜,仔細思考這次經歷,但他知道必須得到允許才能離開。這老婦人對他有種控制力。她們說的是真話,他母親經歷過這樣的測試,這裡面一定包含著某個最艱巨的使命……那種痛苦和恐懼,真可怕。他明白什麼叫作最艱巨的使命,這種使命近於不可能完成,它壓倒一切,不由分說。保羅感到這種使命正在影響自己,但卻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
  「總有一天,小傢伙,」老婦人說,「你也不得不像她那樣在門外眼巴巴地乾站著。要做到這一點,真得有點本事才成呢。」
  保羅低頭看看那隻經歷了無比劇痛的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聖母。她說話的語氣裡帶著些異乎尋常的東西,他從來沒有在其他人的話中感受到。那些詞彷彿閃耀著一圈光芒,裡面卻又暗藏機鋒。他感到,無論自己向她提出什麼問題,得到的回答都會使他超越凡俗的肉體世界,進入一個更深遠的境界。
  「妳們為什麼要用這些測試發現真人?」保羅問。
  「為了解放人類。」
  「解放?」
  「以前,人們曾經一度將思維能力賦予機器,希望用機器代替人類的勞動,將人們從勞動中解放出來。然而,這只會使機器的擁有者奴役其他人。」
  「汝等不應造出如人般思維的機器。」保羅引述道。
  「引自巴特蘭聖戰法令和《奧蘭治聖經》。」她說,「但《奧蘭治聖經》其實應該這麼說:『汝等不得造出機器,假冒人的思維。』你研究過門塔特嗎?」
  「我曾經師從瑟菲.哈瓦特。」
  「當年的大騷亂奪去了機器思維這根人類的枴杖,」她說,「它迫使人類拓展思維能力,於是人們開始設立專門的學校以訓練天才。」
  「比吉斯特學校?」
  她點點頭,「那種古老的學校只有兩所倖存下來——比吉斯特和宇航公會。在我們看來,宇航公會的重點幾乎完全放在數學方面,而比吉斯特則不同。」
  「政治。」保羅說。
  「連這些都知道,真令人驚訝。」老婦人說著,嚴厲地掃了潔西嘉一眼。
  「我從沒告訴過他,尊貴的閣下。」潔西嘉說。
  聖母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保羅身上。「原來如此,只憑極少的線索就做出了這樣的推斷。」她說,「政治,沒錯。有些人看出了延續的血脈在人類社會中的重要性,而最初的比吉斯特學校就掌握在這些人手中。他們注意到,如果不在繁衍過程中將真人與動物似的凡人區分開來,這種延續性就不可能存在。」
  保羅忽然覺得,老婦人的話喪失了那種內在的機鋒。他母親曾說過,他有一種本能,總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此刻聖母所說的話卻與這種本能格格不入。但聖母並不是在撒謊,她顯然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理。這其中有某種層次更深的東西,與那個可怕的使命息息相關。
  他說:「可是我母親告訴我,學校裡許多比吉斯特都不知道她們的父母究竟是誰。」
  「我們的檔案裡保存著全部遺傳譜系表。」她說,「你母親只知道一點:要麼她是比吉斯特人的後代,要麼她本身的血統是可接受的。」
  「那她為什麼不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有些人知道……但更多的人不知道。比方說,我們也許希望她與某個近親交配繁衍,以獲得某種特殊的遺傳優勢。原因多種多樣。」
  保羅再一次感到這種說法與自己的本能相悖。他說:「妳們倒是很會替別人作決定的嘛。」
  聖母直視著保羅,心想:他的語氣裡是不是帶著幾分批判的味道?「我們肩負重任。」她說。
  保羅感到自己逐漸擺脫了測試帶來的震驚和恐懼感。他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聖母,問道:「妳剛才說,也許我是科維扎基.哈得那奇……那是什麼?化身為人的高姆刺嗎?」
  「保羅,」潔西嘉說,「不許用這種語氣對……」
  「我來回答,潔西嘉。」老婦人說,「小傢伙,你知道真言者之藥嗎?」
  「妳們用它來提高自己分辨真偽的能力。」保羅答道,「母親告訴過我。」
  「那你見識過真言靈態嗎?」
  他搖搖頭說:「沒有。」
  「這種藥很危險,」她說,「但它卻能賦與你透視自身記憶的能力。在這種藥的激發下,真言者可以看見許多平時隱藏在自己記憶深處的東西——大腦的記憶,身體的記憶。一條條我們可以極目遠望的大道,通向過去……但全都是女性的大道。」她的聲音蒙上了一層傷感,「然而,有一個地方卻是從來沒有任何真言者見過的。在那裡,我們的力量受到排斥,我們深感恐懼。據說,某一天會出現一個男性,他將在藥物的激發下開發自己內心的靈眼,然後,他將有能力看到我們永遠看不到的東西——分別屬於男性和女性的過去。」
  「那就是妳們的科維扎基.哈得那奇?」
  「對,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可以同時遍訪許多記憶單元的人。許多男性都試過這種藥,很多很多,但沒有一個人成功。」
  「嘗試,然後失敗。全都是這樣?」
  「哦,不,」她搖了搖頭,「他們嘗試,然後全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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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伯特(1920-1986),深具影響力的美國科幻巨匠,早年經歷豐富,曾任電台播報員、潛水採蠔人、野外求生教練、編輯與記者等工作。赫伯特從1952年開始在科幻雜誌上發表文章,一生留下超過四十篇長短科幻作品。

代表作《沙丘》耗時六年構思,曾遭到退稿二十次,於1964年出版後立即獲得廣大迴響,得獎無數,成為歐美世界最受歡迎的科幻史詩。他後續又創作五本沙丘續集,建構出一個完整的宇宙。

他在1986年完成第五本續集後即因胰臟癌去世,享年六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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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科幻迷的讀者,一定對《沙丘魔堡》這四個字不陌生,因為這可說是科幻史上無庸置疑的經典之作!不是科幻迷也沒關係,相信不少遊戲迷們也都聽過在九○年代國內第一個中文化的冒險遊戲-《沙丘魔堡Ⅰ》,而之後推出的《沙丘魔堡Ⅱ》更掀起了國內一波即時戰略遊戲的風潮。

沙丘的魅力不只在遊戲圈發酵,更早在1984年,名導大衛.林區就推出了同名電影《沙丘魔堡》(Dune),當年在美術設計上曾得極佳的好評,而在2000年和2003年,沙丘的故事又被國外翻拍成電視影集;因此說《沙丘魔堡》是最受西方世界歡迎的科幻經典可一點也不為過!

這是一本科幻史上的科幻奇書,連2001年太空漫遊的作者-亞瑟.克拉克也曾經盛讚此書為「迥異於一般科幻小說……只有魔戒可以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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